过年添岁馄饨
除夕笼旺火
农家妇女相互帮忙蒸年馍
史耀增/文 史沛鸿/图
农历腊月廿三，合阳民间称之为小年。从小年到除夕这一段时间叫忙年。我觉得，过小年和忙年应该是春节的彩排和预演。
其实一入腊月，在合阳农村便可闻到年味了。腊月初五早饭煮五豆的风俗至今犹存。清嘉庆元年（1796年），洽川才子许琰所撰《风俗考义》（手抄本，藏于合阳县博物馆）一书载，“（腊月初）五日煮食五色豆，已痘毒。”此日早饭，主妇以黄豆、黑豆、红小豆、蔓豆等五种颜色不同的豆类煮粥，人人必喝，因为豆与痘同音，喝了“五豆粥”（合阳乡间称为“五豆米汤”），来年可避牛痘（天花）的侵扰。俗语说：“冬至馄饨腊八面”，腊月初八这天中午，合阳乡间讲究吃“腊八面”，是在菜汤中下面的所谓“连锅面”，十分煎火。寒冬腊月，一碗下肚，浑身暖和。这一风俗与佛教寺院舍“腊八粥”的善举并行不悖。
合阳的大小集镇在小年前都有一个集市日，专为人们采购年节所用之物。比如东乡的坊镇是腊月廿二逢集，西南乡的路井是腊月廿一，黄河边的洽川则在腊月二十。这时候的集日比平时的集日要热闹许多，最多的是大肉。“穷一年，富一日”，平时日子过得再紧巴，过年时必须割上一吊子。
“请灶火爷了！”“好糖瓜！”的叫卖声不绝于耳。腊月廿三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，他要向玉皇大帝汇报一年来的工作，而人们总希望他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好话，“上天言好事，回宫降吉祥”，于是便给他敬献糖瓜，让又黏又甜的糖瓜糊住他的嘴。俗话说，吃人嘴软，灶王爷享受了人间的糖瓜，在玉皇大帝面前便不好意思胡说了。人神皆欢，何乐而不为？集市上喊得最凶的当数卖糖酱的：“蜂蜜酱！快捎上。”糖酱是用白糖熬成的，冷却后为小拇指薄厚的固体片状物，是煮大肉时提味上色的不可或缺之物，因此又称“酱色”。卖糖酱的用个长木盘放在交叉的架子上，随时可以移动。碰到有人问价，会在大拇指甲盖上吐一点唾沫，然后拿一块糖酱擦几下，让买主看看成色如何，然后再谈价钱。蔬菜市场一街两行，琳琅满目。红白萝卜白菜是大众菜，还有菠菜、莲菜、苴莲，都是农家过年时自用或待客的必备之物。赶集的人不管是提笼还是背褡裢，都会装得满当当的。来自黄龙山的核桃和来自朝邑滩的花生，在街边堆成一座座小山等人来买。过年时招待客人，没有这些干果可不行。富裕的人家还会买些南糖、煮饼、水晶饼、宁果之类的糕点，让待客之物更加丰富。
腊月廿三这天吃罢晌午饭，民间习惯称为“后晌”，按照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“男不拜月，女不祭灶”的风俗，男主人恭恭敬敬地在灶神像前献上糖瓜，焚香叩首，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墙上揭下灶神像，连同香炉下压的黄表（称为“马”。也有人家压的是上面印有“龙凤钱马”字样的黄表）一起烧化，表示欢送灶火爷骑着马上天汇报工作。
俗话说，“好女不过廿三”，意思是熬娘家的小媳妇最迟也要在腊月廿三之前回到婆家，因为有一大摊过年的准备工作要做，可不能躲在娘家享清闲。小媳妇回来时还要带上为土地爷、灶火爷剪的神帘子以及窗子上贴的各种窗花。窗花有角轮、窗眼、窗镜等种类，还有合阳特有的纸塑窗花。这是一种由合阳线戏衍生出来的民间剪纸艺术，融包扎、点染、剪贴于一体，内容多为戏曲人物，因之被誉为“窗格上的木偶戏”，已列入省级非遗保护名录。
昔日农村的私塾和后来的小学也在腊月廿三放假。过去的学生都是自带桌凳，俗语说，“腊月廿三，桌子板凳往回掮（音dian）。”“腊月廿四，先生不管娃娃的事。”村中管理学校的校董也要给先生送去聘书（或口头约定），说好来年开学的日子，安排人员送先生回家。
忙年忙年，其实最忙的是家庭主妇。首先要蒸年馍。因为年馍的用量大，加上冬天天冷，面不好发，因此左邻右舍便搭伙蒸馍，大家商量着排好日子，依次进行。合阳农村的年馍分为三种：一是敬神用的，如敬天地神的神桃（一摞五个），敬土地爷的积积和笼笼，敬灶火爷的银子行行（音háng）、银子盆盆，敬水缸的花鱼，敬麦囤的鳖和猫等，形状相异，各有其用，绝不混淆；二是拜年时带的礼物——大调和馍，里面包着茴香、芝麻、清油、咸盐、调和面，还有包着花生仁、核桃仁的。在合阳徐水沟以北，拜年的大馍按辈分有所不同。给长辈带的是调和馍或寿桃，给平辈带的是油集子，给晚辈带的是瓜瓜；三是过年时招待客人和自己食用的小馍，亦称圆馍。还有的人家顺便连过元宵节送节用的娃娃馍也蒸上。这样一来每家都得蒸四五大锅馍，没有众人的帮助决然不行，家庭主妇更是有操不完的心，一夜不知要起来几次，察看酵面的状况。因为面没发好，蒸出的馍死眉瞪眼不中吃，面发过了，蒸出的馍少棱没角一扑踏，让主妇脸上无光，故而蒸年馍是忙年的重头戏。
除过蒸年馍，家庭主妇得为全家准备过年穿的新衣服。那时农村没有缝纫机，全靠妇人两只手一针一线地穿连。孩子多的家庭，大的换下来的衣服洗净改小，小的来穿，磨破的地方还得找出颜色相近的布料打上补丁。碰到家中有人来年是三十六岁的门槛，或老人逢七十三、八十四的大门槛，还得为他们用红布缝好红衬衫、红衬裤和红裤带，除夕夜换上，以此趋吉避凶。早年间农村又不通电，就在那昏黄的油灯下飞针走线，常有妇人在鸡已叫唤天快亮时才把新鞋纳完。一夜未合眼也罢，大年初一拜年时不要让左邻右舍笑话也就心满意足了。
割回的一点肉主要用来招待客人，因此豆腐在农家的菜肴中居于重要位置。豆腐房里做豆腐的日夜不停，一锅一锅的豆腐脑在木框中用重物压好了，便担到巷里叫卖。农家手头老是钱紧，因此多用黄豆、黑豆和玉米兑换。
农村人把除夕叫“月尽”，这天全家人人有任务。小伙子到山上或沟里砍回柏树枝，在院里架好柏枝垛，准备除夕夜里笼旺火，盼来年日子红红火火，兴旺发达。吃罢晌午饭，挂灯笼、贴对联、贴门神，在灶房的墙上换上新的灶神像，把整个院落的犄角旮旯再细细打扫一遍。妇人则忙着炸豆腐、炸丸子、熘白菜，香气飘荡在巷院中，天地间氤氲着喜庆祥和的气氛。
过年是中国人最重视的节日。如果说过年是中国节日文化中的一台大戏，那么从过小年之后的忙年阶段便是这台大戏的预演和彩排。所有的准备工作全部完成，演员候场，乐队就位，灯光音响调试到位，只等着锣鼓敲响，大幕徐徐拉开了！
